对市场发展要有战略定力 ——专访上海期货交易所党委委员、副总经理 李辉

2019年8月12日，20号胶期货在上海期货交易所（以下简称上期所）子公司上海国际能源交易中心（以下简称上期能源）挂牌上市。20号胶期货以“国际平台、净价交易、保税交割、人民币计价”为上市模式。

上海期货交易所党委委员、副总经理李辉在接受《中国投资》杂志采访时表示，基于我国庞大的天然橡胶市场规模，上市20号胶期货既有利于构建全球天然橡胶市场的定价体系，服务我国橡胶工业的发展，助力我国从轮胎制造大国迈向制造强国，服务我国天胶企业“走出去”，又有利于推进我国期货市场对外开放，进一步扩大我国天然橡胶期货市场影响力。

他表示，我国目前已经成为全球第一大轮胎生产国和第一大出口国。轮胎是天然橡胶的主要应用领域。目前，天然橡胶国际贸易定价方式包括长约定价和日常市场定价，当前国际贸易定价以新加坡交易所（SGX）的20号胶期货价格为主要参考基准。我国虽然是全球天然橡胶的最大买家，但在长期的国际贸易习惯中，由于我国实行外汇管理制度，我国企业与国外机构之间贸易结算货币依然使用的是美元。同时，我国天然橡胶期货市场经过20多年的发展，目前交易规模远超国外同品种，功能发挥良好，是面向国内资源、国内投资者、国内市场为主要特点的区域性市场，但对国际定价的影响力有限。20号胶期货作为一个国际化的期货工具，它的上市将有助于我国参与全球天然橡胶市场定价。

天然橡胶期货的成人礼

《中国投资》：有人认为，中国作为全球最大橡胶买家，不可能长期隔绝于世界市场，新加坡“中航油事件” 就曾带来了深刻教训。20号胶期货的推出将是中国橡胶产业的成人礼。您认为，20号胶期货将会带来哪些深远的影响？

李辉：期货市场的宗旨是服务实体经济，脱离实体经济空转的市场和价格是没有根基的。中国天然橡胶期货市场经过20余年的发展，目前的交易规模全面超过国外同品种规模，市场运行平稳，功能发挥良好，很好地起到了服务国内产业的作用。

近十余年，我国天然橡胶龙头企业在东南亚的泰国、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越南、柬埔寨、缅甸、老挝等，非洲的科特迪瓦、喀麦隆等国家投资天然橡胶种植加工业。据测算，其在海外参与经营的天然橡胶资源已是国内资源的2.5倍。同时，为克服国内天然橡胶资源的短缺，部分轮胎企业也先后到国外建立多个橡胶园和轮胎加工厂。

随着我国天然橡胶产业龙头企业“走出去”步伐的加快、海外经营的橡胶资源的增加，20号胶作为其海外生产、使用的主要品种，其面临的价格风险敞口与经营风险与日俱增。2010至2018年期间，20号胶最高价达38205元/吨，最低价至7185元/吨，年度平均波幅高达48%。20号胶期货，可为橡胶产业链企业提供价格风险管理的工具，并增强我国企业的定价影响力，提高我国天然橡胶产业竞争力。服务实体企业是期货市场的宗旨，帮助企业管理好风险是期货市场的责任。

其次，随着国内轮胎产业的快速崛起，我国天然橡胶市场体量庞大。我国20号胶的主要用途是生产轮胎，从数据上看，全球70%的天然橡胶用于生产轮胎，这些天然橡胶中80%都是20号胶，下游轮胎则有45%用于出口，对于“两头在外”的轮胎产业来讲，也迫切需要一个国际化的风险管理工具来保障国内外市场的健康发展。

当前我国正在积极推动人民币国际化，面向全球投资者的国际化商品期货市场作为联通现货贸易和金融市场的桥梁，承载着推动人民币国际化的使命。我国20号胶进口量巨大，具备很强的购买能力。以人民币计价的20号胶期货有助于拓展人民币在我国与东南亚国家的现货贸易和金融市场中的结算规模，助力人民币国际化。

《中国投资》:20号胶期货的推出历经多年，其中的难点在于什么地方？

李辉：20号胶期货的推出得到了国家相关部委、国内外行业协会和产业链重点企业的大力支持。20号胶期货作为我国第四个境内特定品种，充分借鉴原油期货的成功经验和路径，但也面临一定的困难，为此，国家相关部委、上期所、国内外行业协会和产业链企业都做出了诸多努力。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各生产国产品质量标准不同。20号胶属于技术分级橡胶（TSR）的一种，我国国标和国际标准都按统一的理化性能和指标来分级，主要有杂质、灰分、氮含量、挥发分、塑性初值、塑性保持率，但各个国家的质量标准略有差异。杂质指标方面，泰国与马来西亚标准均高于其它标准；灰分指标方面，泰国标准高于其它标准；塑性保持率指标方面，印度尼西亚标准高于其它标准。如何选取和制定符合我国实体产业需要的质量标准是期货合约设计的关键因素。

在充分征求国内外生产商、国内轮胎厂意见的情况下，为切实满足下游轮胎企业的需求，引导市场优质资源进入期货市场，上期所多次召集市场各参与方，组织开展论证会，制定了20号胶质量标准作为20号胶期货交割品的标准。

不同国家生产的20号胶现货存在升贴水差异。20号胶的主要生产国分别是泰国、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通常情况下，由于原料、生产工艺和生产稳定性管理的不同，泰国和马来西亚的20号胶相对印尼的20号胶有显著升水，平均升水60-80美元/吨，最大时甚至升水150美元/吨；大品牌相对小品牌有显著升水，平均升水20美元/吨。

从尊重现货贸易习惯和满足轮胎企业采购需求的角度出发，20号胶交割商品采用注册商品管理。20号胶期货作为境内特定品种立项获证监会批复同意后，上期所2018年7月31日启动商品注册工作，来自6个国家近50家国内外企业所属的100多家生产企业（工厂）提出了交割商品注册申请。目前，来自中国、泰国、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4个国家的25家企业的37家工厂被纳入第一批注册商品名单中，各交割品不设国别升贴水。
 “国际平台、净价交易、保税交割、人民币计价”模式的相关政策支持。“国际平台、净价交易、保税交割、人民币计价”是20号胶期货合约设计的总目标，在证监会的统一领导协调下，还需得到财政部、税务总局、人民银行、外汇局、海关总署等相关部委支持，复制推广原油期货相关外部配套政策。

20号胶期货合约采用人民币计价与结算，采用不含关税、增值税的净价报价，保税交割方式，有助于提升人民币在国际货币市场中的影响力，符合以保税贸易为主的现货贸易习惯，有利于我国商品期货报价形式与国际市场接轨，有利于在现有的贸易体系和流通体制下实现实物交割。
在海关政策方面，2019年7月22日，海关总署发布《关于开展天然橡胶期货保税交割业务的公告》（海关总署公告2019年第121号，下称《公告》），明确了海关对天然橡胶期货保税交割业务的监管要求。这是继原油期货之后，海关总署第二次就国际化期货品种专门发布业务公告，该公告的发布对于开展20号胶期货保税交割业务具有极大促进和支持作用。

在外汇政策方面，上期所与外汇局就保税实物交割外汇管理操作指引保持着密切沟通。

国际惯例与本土优势相结合

《中国投资》:该产品的交易规则中，中国特色与国际通行规则是如何体现的？分别是出于什么考虑？

李辉：国际惯例方面：一是，20号胶期货以技术分级橡胶20号胶作为交易标的物。随着全球天然橡胶生产工艺的工业化改造升级，20号胶成为天然橡胶产业最主要、最具代表性的品种，全球天然橡胶产品中，20号胶产量占比超过60%。此外，由于20号胶具有产品标准化程度高、易于储存及运输，现货贸易体量巨大等特点，适合作为期货标的物的各项要求。

二是，20号胶期货净价交易。合约报价不含关税、增值税，与国际现货贸易习惯和国际期货市场报价方式接轨，便于境外投资者的参与。
三是，交割商品准入管理。在长期的现货贸易中，市场对20号胶各主产国的主流品牌已形成比较稳定的认识和口碑，从确保交割品质量等满足市场需要的角度出发，国际主要期货市场均实行交割商品准入管理。

本土优势方面：一是，研发过程中，上期所广泛征求市场意见，制定了上期所20号胶质量标准，而不是简单采用某一国家质量标准。目前国际上20号胶质量标准，如ISO标准、中国标准、泰国标准、马来西亚标准和印度尼西亚等国标准中，有关理化性能指标是统一的，主要有杂质、灰分、氮含量、挥发分、塑性初值和塑性保值率。经过充分调研，并广泛征集市场意见，我们制定了上期所20号胶质量标准。当境外投资者广泛参与我国20号胶期货市场后，我们可以很好地实现我国期货市场规则的进一步输出，提升我国期货市场在境外的影响力。
二是，20号胶期货交割商品实行“认证到厂”的交割商品注册制。在注册品牌制度下，若发现产品检验不合格的情况，可以逐级追溯质量问题的根本原因。如果质量责任在生产企业的，我们可以监督其及时改正并要求其回收在期货市场上交割的不合格产品；不能改正的，可以暂停、取消该企业的注册资格。这样的处理方式可以从源头控制交割质量风险。

对市场发展要有战略定力

《中国投资》:在全球5个有橡胶产品的期货交易所，您预计20号胶期货的交投情况会是怎样的？对价格的发现功能如何？对市场价格的波动起到什么作用？

李辉：根据美国期货业协会的统计，2019年上半年我所天然橡胶期货累计成交吨数2.59亿吨，东京商品交易所（TOCOM）和新加坡交易所（SGX）同品种同期交易吨数分别为315.32万吨和9.52万吨。我国天然橡胶期货市场规模持续多年远超日本和新加坡市场。
截止2019年9月12日，20号胶期货累计成交17.2万手（单边统计，下同），日均成交7168手，期末持仓15928手，成交规模超过新加坡和日本市场。上市一个月以来，20号胶期货与我所天然橡胶期货、SGX
TSR20主力合约以及青岛保税区现货之间的价差稳定，20号胶期货价格有效，得到市场各方的高度关注。

目前20号胶期货市场结构合理，价格充分有效，产品功能发挥符合预期。但20号胶期货市场还处于建设和发展的初期，需持续做好境内外市场培育和规则优化等工作。按照我们的设想，在经历一个必要的发展周期之后，20号胶期货市场必定会更好地发挥其价格发现和风险管理的功能。
中国期货市场经过30余年的发展，已经走出了一条具有中国特色的市场发展道路。20号胶期货在中国期货市场的整体风控体系之下，借助完善的风控体系和制度流程，通过保证金、涨跌停板、持仓限额、大户持仓报告、强行平仓和风险警示制度以及实控关系账户管理、异常交易行为监控等手段，以有效应对各类市场风险。

《中国投资》:2018年上期所推出了原油期货，之后其运行情况如何？是否可以作为橡胶期货的参照？

李辉：原油期货自2018年3月26日上市以来，总体呈现出“交易平稳、结算流畅、交割顺利、监查严格、风控到位、舆论正面、功能初步显现”的良好态势。截至2019年8月，原油期货首年的12个合约全部顺利完成实物交割，标志着作为中国第一个对外开放的期货品种的全业务流程已经经受了市场的初步检验，为品种的持续活跃和走向成熟奠定了可靠的市场基础和经验。

从价格走势看，原油期货与境外市场保持高度相关，与WTI、Brent、Oman原油期货的价格相关系数分别为0.898、0.951、0.976。此外，据部分市场机构反映,在亚洲交易时段，上海原油期货流动性高于CME的WTI以及ICE的Brent合约，且在市场出现较大事件时，上海原油期货经常率先启动行情。从成交和持仓看，全市场日均成交15.17万手（同期WTI和Brent日均成交量分别为118.89万手和84.74万手）和704.16亿元，日均持仓量2.42万手（同期WTI和Brent日均持仓量分别为221.91万手和233.76万手）。成交量已初具规模，但持仓量还有待提升。从合约连续性看，自2018年10月引入做市商制度以来，目前主力合约逐月轮换效果显著，合约连续性大幅提升。临近主力合约的2-3个月份的合约也形成了一定交易量和持仓量。从全市场参与者总量看，随着境内外投资者适当性制度优化、对境外开放特殊法人交易编码申请等工作持续推进，原油期货开户数量大幅增加。

原油期货的上市路径、运行规律和市场发展，都可以作为20号胶期货的借鉴和参照。原油期货和20号胶期货作为境内特定品种，全面引入境外投资者参与，都是遵循“国际平台、净价交易、保税交割、人民币计价”的上市模式。在适用的国家相关部委政策、境外投资者参与模式等方面，原油期货为20号胶走出了一条可复制、可推广的经验之路，先行意义重大。此外，原油期货市场的发展经历了一段时间，这也让我们对20号胶期货市场的发展多了一份战略定力。

《中国投资》:相关参与方应该做好哪些准备？您有何建议？

李辉：20号胶期货已于2019年8月12日成功上市。下一步，上期所将继续发挥自身优势，一如既往与产业加强合作，为我国橡胶行业的可持续发展做出应有的贡献，着力做好以下几方面的工作：

一是，深化产业服务。针对天然橡胶生产、消费和贸易企业的特点，有针对性地开展多样化的业务培训，进一步提升企业合理运用期货工具的能力与水平。

二是，做精做细产品。适应市场发展和产业客户需要，完善合约和规则，扩大交割资源，优化仓库布局，提高运行效率，进一步发挥期货市场功能。
三是，研究20号胶期货和天然橡胶期货之间的良性互动机制，引入做市商制度。
四是，持续实施服务三农的“保险+期货”项目，利用期权工具，助力脱贫攻坚。
五是，进一步拓展天然橡胶标准仓单业务，夯实期现货市场之间的互联互通。
六是，持续做好境内外市场推广和投资者培育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