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非援助的小大之辨——读《美国和平队在喀麦隆》

非洲国家对外部援助有较高程度的依赖。自殖民时代起，外部世界就持续地以多种形式向非洲国家提供援助。在经历了殖民统治后期大规模发展援助项目难以有效维持、独立之初援助项目难以促进非洲国家发展的失败之后，援助者开始越来越来越多地强调小而多、少而精、定向、定点等之类的原则。美国20世纪60年代开始实施的“和平队”项目就有这些方面的特征，尽管它是出于美国“冷战”战略需求的考虑，但仍不失为一个值得研究的对非援助案例。朱利叶斯·阿明的《美国和平队在喀麦隆》以喀麦隆为个案，论述了美国和平队在非洲的基本活动、主要影响及其成败得失，或可为探讨对非援助有效性问题以及探索更合适的对非援助路径和方式提供一些参考。

阿明论述了和平队在喀麦隆活动的基本情况。和平队主要关注教育、医疗、农业和小企业发展四个领域。教育和医疗领域的工作主要涉及支援教育和医疗机构、促进信息交流和相关技术使用、推广艾滋病等常见疾病防治、推动个人和环境卫生条件改善和意识提升等。农业和小企业发展领域的工作开始于20世纪90年代初，主要是在小块农田管理、养鱼、家禽养殖、基于农业农村的小企业发展等方面开展技术服务提供和推广、知识讲授和技术培训、农业生产示范等工作，基本目标是通过培训“带头人”队伍来促进农民对农业生产的重视和投入，提高农业生产力，增加农民收入。

在四个主要活动领域中，教育和医疗一直是首重，这既有历史经验的考虑，也有现实需求的原因。

自殖民时代起，欧美就将教育和医疗作为推动非洲发展的重中之重，传教士从19世纪开始就致力于在这两个领域开展工作，他们在殖民统治时期尤其是殖民统治后期为殖民当局承担了大量这方面的工作，在独立后更是着重在这两个领域发力，以此维持和加强自己在相关国家的存在和影响。另一方面，殖民时代及独立前后殖民当局所实施的大型发展项目大都未取得预期效果或者难以有效维持，一些长期在教育和医疗领域开展工作的传教士开始明确宣称他们的工作比政府的工作更有效、更灵活。欧美相关人士逐渐意识到，关注教育和医疗之类的领域，可能确实有比较充分的合理性。

从现实需求来看，包括喀麦隆在内的大部分非洲国家，独立后的教育和医疗水平都极为薄弱，亟需外部世界提供帮助。教育方面，1960年独立时，喀麦隆没有大学，只有若干所高中，有教育能力的人都不愿意去农村，基层教育除了传教士教育外就没有多少其他的现代教育，学校、教师、书本、设施都非常短缺。喀麦隆政府虽比较重视教育并从战略和政策层面给予支持，但一时并没有充分的能力。在1962年抵达喀麦隆的第一批和平队志愿者中，超过一半是教师。在之后的数十年里，在喀麦隆的志愿者总是保持有约30%的人以教育为基本任务。志愿者讲授英语、英语文学、化学、地理、生物、物理、疾病防治等方面的课程，还设立夜校、开设图书馆、组织图书募捐和读书俱乐部、开展环境和生物调查，同时也进行美国文化展示和交流工作，协助一些符合条件的学生申请赴美学习等。医疗方面，主要是因应当时医疗人员短缺和卫生意识薄弱开展工作，除了进入当地已有的医院和诊所等医疗机构工作外，主要是开展艾滋病、疟疾、水源疾病等方面的防治教育以及在与疾病防治相关的环境治理、饮食、卫生习惯养成等方面进行宣传和示范——其中一项很具体的工作就是在建造厕所供自己使用的同时引导当地人接受并使用。

阿明在论述和平队志愿者在四个领域的工作时，强调了他们的工作原则和方法：深入基层，与当地人打成一片。这从阿明所描述的志愿者的日常中可以窥见一斑：志愿者在当地的市场上讨价还价，出现在邻居的晚餐上，或者慢慢地走去路拐角的“小卖部”之类的场所，与大人们商讨未来的计划，跟孩子们玩并在玩中开展教育活动。与此同时，志愿者也乐于学习并传播当地的文化，他们用来自非洲的工艺品装饰自己的家，吃非洲人的食物，用谜语和笑话教课和娱乐，就着喀麦隆的曲调和歌词跳舞等。

其实，无论是工作本身还是工作方法，和平队在喀麦隆的种种都没有什么新奇而特殊之处，完全就是对非援助的“常规动作”。但实际上可能需要明确的是，就部分非洲国家现有的发展水平来说，“常规动作”就够了，反倒是“超常规动作”不但不符合非洲方面的实际需求和认知，还因不实用尤其是不能为基层人士所用而招致部分人士的反感、非议，得不偿失。

至于说到效果，阿明并没有去过多地论述“大”的方面——比如宏观经济增长，而是强调了“小”的方面，比如学校、二手书、图书馆、诊所、简易厕所，比如特定社区居民在环境保护、水系统、艾滋病预防等方面的哪怕一点点意识和行动等等。另一方面值得注意的是，志愿者存在本身也对相应社区产生了影响，因为有志愿者驻在村庄，喀麦隆政府就不得不将一些服务延伸到此前被忽视的地区，实际上是通过志愿者主动进入基层来“倒逼”政府重视基层。对于美国来说，志愿者的持续存在与活动首先是传播了美国的文化——比如篮球文化，也在一定程度上使美国的形象得到美化，而这些效果是以非常小的成本获得的。

当然，阿明也论述了和平队志愿者在喀麦隆活动的一些问题，既包括志愿者及其活动本身的问题，也包括喀麦隆政府和基层方面的问题。就志愿者方面来说，不可避免地会出现一些工作方式和个人行为的不当；就喀麦隆方面来说，有政府的腐败，这是志愿者记录中的一个常规主题，它存在于志愿者生活的方方面面：房租、电费账单、路上的警察站、文件的处理等，但志愿者可能也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把它当作一种文化去理解、适应乃至接受；也有相应基层民众对志愿者试图引入的一些东西的不理解和拒斥，比如认为去上课是劳动付出因而会索要报酬，比如以极度强烈的姿态拒绝使用避孕工具等。

总体来看，阿明认为和平队在喀麦隆的活动及其效果是积极的，也就是说认为这项援助是有效的。由此反观自殖民时代就有的诸多援助性质的大型发展项目，因投入规模大、建设周期长、管理复杂、需持续投入方能维持而整体效果不佳，要么未能取得符合投入和预期的成效，要么因独立后的种种变动而不可持续。于是就归结到对非援助者一直在思考的两个问题：外部世界数十年来的对非援助是否有效？什么样的援助更适合非洲国家？这两个问题尚难明确回答，但从既有经验来看，像和平队这样投入小、灵活性强、向非洲国家基层倾斜的教育、医疗、农业与农村发展等方面的援助项目确实能达到成本和风险低、覆盖面广、受欢迎度高、可持续性强、能有效提升援助方声望的效果。

喀麦隆是和平队首批进入的非洲国家之一，也是活动持续不间断时间最长的非洲国家之一。阿明在论述和平队在喀麦隆的种种时，注重采用来自志愿者和当地人的口述资料，通过美喀双方的具体亲历者来讲述日常、细节，呈现个体的互动和互相之间的影响，虚化了和平队的“冷战”背景和美国方面的政治利益考虑，可以说是作者对和平队的一种美化。不过，如果具体到接受援助的社区和受惠于援助的个体，可能还是要承认那些投入不多但却一直持续的援助工作的物质效果和对人心的影响。 

《美国和平队在喀麦隆》
｜Julius A. Amin, Sixty Years of Service in Africa: The U. S. Peace Corps in Cameroon, Taylor & Francis Group, 2023｜

作者简介：

朱利叶斯·A. 阿明（Julius A. Amin），戴顿大学（University of Dayton）历史系教授。

目录
Introduction
1．Creating John F. Kennedy’s Bold Experiment
2．Cameroon and the U.S. in the Context of the Cold War
3．Change Agents in Education and Healthcare
4．Volunteers in Agroforestry and Small Enterprise Development
5．From Both Sides of the Atlantic: Reflections About Peace Corps Service
6．Conclusion — Rekindling the Hope in U.S.-African Relati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