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在2008年10月至2009年8月的近一年时间里，非洲逾5000万公顷的土地被多种形式的投资取得，其间包含了较多的非常规攫取现象
2007—2008年金融危机带动大宗商品价格上涨，农产品尤其是与生物燃料相关的农产品的供应受到关注，这使一些非洲国家的土地成为国际投资争夺的一个重点对象，也引发了相关非洲国家国内投资者的追逐。大致在2008年10月至2009年8月的近一年时间里，非洲逾5000万公顷的土地被多种形式的投资取得，其间包含了较多的非常规攫取现象。由于土地问题本身复杂，土地的实质性开发和利用也非一朝一夕之事，以致在十余年后，2008—2009年间土地争夺潮的余波仍难平，一些新的问题和影响也仍在产生演变中。
洛根·科克伦和内森·安德鲁斯主编的《跨国土地争夺在非洲》关注2008年前后非洲国家土地被国外国内投资者以多种途径获得的过程以及之后的问题和影响，它以喀麦隆、塞内加尔、南苏丹、尼日利亚、利比里亚、塞拉利昂、津巴布韦、埃塞俄比亚、刚果（金）等国的个案为基础，围绕土地与发展的关系、土地占有与使用的新情况与新模式、土地相关机制与法制这三项主题进行了探讨。
应该明确的是，尽管要强调2007—2008年危机引发的土地争夺范围广、规模大、后遗症多而复杂，但对土地的争夺在非洲并不是新鲜事。在自然条件相对不佳、可耕地相对短缺的地方，土地争夺是一种常态；在因殖民主义和种族主义历史造成的土地分配不均衡比较明显的地方，土地重新分配往往伴随了争夺；在土地制度多元化的国家，土地权属和性质的转化有时也会以争夺的形式表现。
大范围、大规模的争夺——尤其是危机下的争夺——往往有两个特征：盲目和无序。
首先是盲目。在2008—2009年发生的大量大规模土地拨转和交易中，既有投资者的盲目，也有非洲国家政府的盲目。2007—2008年危机使生物燃料大受重视，在非洲寻找土地种植生物燃料原料成为一个大热门。《跨国土地争夺在非洲》对塞内加尔、尼日利亚、塞拉利昂、津巴布韦等国的案例进行了调查和研究。投资者在这些国家看到了发展生物燃料种植和加工的机会，这些国家的政府也做出了积极而快速的反应。但是，投资者可能并没有意识到它们狂热争得的土地超出了自己的开发能力，也低估了在非洲国家开展大规模农业投资的复杂性和长周期性，而相关国家的政府可能也在面对短时间内大量出现的投资“追求者”时忽略了生物燃料市场随时变化的可能，也忽视了一旦将土地转用于生物燃料原料种植可能导致的粮食安全、社会稳定以及环境方面的问题。当危机渐平、市场情绪渐稳时，投资者发现可能会得不偿失，政府发现也不能过分地伤害相关当地社区，于是就会出现计划延迟、合同取消、项目放弃之类在非洲并非罕见的桥段。
其次是无序。造成无序的原因除了多种投资者对短期利益的狂热追逐外，还有政府工作低效、精英力量寻租、管理者腐败等导致的规制框架失效以及当地社区、非政府组织的反抗等。《跨国土地争夺在非洲》所论及的个案中都不同程度地包含了这些问题。在喀麦隆，政府强调通过刺激性措施吸引外资，但对环境保护、弱势群体利益维护、寻租等问题却缺乏政策设计或者无法有效执行政策。在意欲吸引投资而又遭遇障碍的情况下，政府有时会对一些争议性土地问题实施强制性处理，但当地社区和非政府组织也并非完全被动，它们仍具备在一定程度上遏制土地攫取的能力。在南苏丹，2007—2013年间曾有一个土地争夺的高峰，但之后对土地的投资就开始衰退，一些前期被争夺的土地实际上也被“抛弃”，这种来也快去也快的土地争夺潮表明，在政府弱势并且各相关部门不协调的背景下，土地争夺就是一场无序之战，即便获得一个解决，也大概率会包含难以预测的风险。
尽管有盲目和无序，尽管理论上投资者和政府都会受损，但被伤害最明显、应对伤害能力最弱的仍然是争夺所涉地区的小土地所有者。然而，投资者和政府既不会承认有盲目和无序，也不会承认有伤害。投资者说，国际社会对非洲土地进行的投资将通过土地的销售和出租、劳工雇佣、推行新作物种植等途径推动非洲国家经济发展。相关非洲国家的政府也说，对土地的大规模投资对推进农业现代化、创造就业、增加出口收入、实现技术转移至关重要。但是，在《跨国土地争夺在非洲》所调查研究的国别个案中，没有一个是真正达成了投资者和政府表达的预期，反倒是伤害实实在在。
对于土地争夺所造成的伤害问题，《跨国土地争夺在非洲》中相关作者的批评非常直接。在关注尼日利亚土地争夺问题的文章中，作者用《在积累与强夺的背后》为主标题，指出政府支持投资者获得了大量土地，但大规模土地投资并没有使当地社区获益，有的人直接失地，有的人虽然还保留了部分土地，但由于在生产和销售方面无法与大土地所有者竞争，最终只能成为农业劳工。在关注利比里亚林业土地争夺问题的文章中，作者用《在“参与”的伪装之下》为主标题，指出利比里亚政府的社区林地体系虽然理论上是要在以投资促发展的同时保障传统的对环境友好的土地占有和使用体系，保障当地社区的参与和相关利益，但在实际过程中，投资者对土地的占有和控制力更强，这导致传统的土地占有和使用体系被削弱，而当地社区因为没有足够能力参与或影响投资者决策，最终也只能成为依附者。在关注塞拉利昂土地争夺问题的文章中，作者用《超越互利、就业与经济发展的堂皇言辞》为副标题，指出土地制度的二元性和非正式性特征更有利于外国投资者和政府而不是普通农民，所谓的土地补偿往往并不能弥补失地带来的损失，土地租金或红利也更容易落到各地的领导者和精英手中，结果是原本可依靠土地维持的农民被迫成为季节性劳工，而其所获得的工资却低于国家最低水平。在关于津巴布韦土地争夺问题的文章中，作者称，在土地权益转换的过程中，政府从理论上来说是要保护原土地所有者的利益，但当政府以发展的名义不去顾及时，它就成了投资者损害当地社区的帮凶，并且是当地社区无法反抗的有权威的帮凶。
在这四个例子中，看起来是投资者和政府占了上风。但从长远来看，似乎又很难说谁会是最后的受害者。危机下的土地争夺本身带着盲目和无序，盲目和无序争夺所造成的结果从短期来看只是会损害当地社区的利益，但从长期来看还是有可能会影响投资者的投资安全，并且其中还包含了触发相关非洲国家粮食危机、导致相关地区环境恶化、造成人权问题等隐患。
十余年过去了，2007—2008年危机在非洲触发的跨国土地争夺留下的似乎是一个投资者、相关国家政府、土地所涉社区各方都觉得不满意的局面。
那么，当有新的危机发生时，旧的教训是否会被吸取呢?
《跨国土地争夺在非洲》
｜Logan Cochrane and Nathan Andrews (eds.), The Transnational Land Rush in Africa: A Decade After the Spike, Palgrave Macmillan, 2021.｜
作者简介
洛根·科克伦（Logan Cochrane），加拿大卡尔顿大学全球与国际问题研究系（Department of Global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 at Carleton University）助理教授；
内森·安德鲁斯（Nathan Andrews），加拿大北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全球与国际问题研究系（Department of Global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 at the University of Northern British Columbia）助理教授。
目录Introduction：
1. International Political Economy and the Land Rush in Africa: Trends, Scale, Narratives, and Contestations
PART I: The Land-Development Nexus: Grand Discourses, Social Injustice and Contestations
2. Agri-Business Development in Cameroon: Colonial Legacies and Recent Tensions
3. The Faltering Land Rush and the Limits to Extractive Capitalism in Senegal
4. Epilogue of a Short-Lived Land Rush: Private, Rural, and Urban Land Tenure in South Sudan
5. Behind Accumulation and Dispossession: State and Large-Scale Agricultural Land Investments in Nigeria
PART II: Informality and ‘New’ Customary Land Tenure Landscapes
6. Under the Disguise of Participation: Community Forestry as a New Form of Land Rush in Liberia
7. Agro-Industrial Mega-Land Deals in Sierra Leone: Beyond the Rhetoric of Beneficiation, Employment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
8. The Politics of “Land Grabs” and Development Contradictions in Zimbabwe: The Case of the Chisumbanje Ethanol Project
PART III: Formalization, Domestic Agency and Legacies of Legal Pluralism
9. The Power of Policy and the Entrenchment of Inequalities in Ethiopia: Reframing Agency in the Global Land Rush
10. Overlaps, Overestimates and Oversights: Understanding Domestic and Foreign Factors in the Land Rush in the Democratic Republic of the Congo
11. Beyond the Land Rush? Reflections on Transnational Interactions and the Future IPE of Afric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