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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制裁后果的两面性

文|梁鹤年 加拿大女王大学城市与区域规划学院前院长、教授

导读


如果中国真是有特色,那特色何在?反映在哪些经济软件和硬件上?下一步怎么走?我认为要从民族生存和发展所需的条件和机会出发(而不是受西方有意和无意灌输得来的需要和追求),从中国传统文化特有的内涵再出发(特别是中庸、性善和大我)

 

  

全球资本对人类发展和世界和平会有什么贡献,我不存厚望。但奉行资本主义的美国,和由它带领的西方,对中国的看法和想法我倒很关注。近期乌克兰战事和美国带领的对俄罗斯经济制裁使我更觉得中国经济自给自足的重要性。

一切要从霸权说起。美国要保持它的霸主地位。什么是霸权?怎样才能保持住霸主地位?

先看霸权的权。权有两种:权力和权威。力是行动,是压服人;威是气势,是摄服人。要压服人一定要靠自己的实力:你不服,打到你服。要摄服人就只要支配对方的想象力:如果我不服,后果堪忧。力当然是威的后盾,但处处靠力是很累的,也很难持续,因为每次都要打赢,不赢就丧权。更关键的是,处处用力,容易露出破绽,特别是一些力不能达的地方。用权威去保霸主地位才是上策,因为威是摄人之事,成本不高,可持续性强。人感其威就不敢试其力;不敢试其力就永保霸权了。最聪明的霸主是发威、不是出力。美国处处用力,最累、很不智,更露出它的最大破绽。

什么破绽?美国自以为霸主,其实不是真的霸主。真的霸主是全球资本。美国只不过是全球资本此刻的御用打手。

在乌克兰事件上,说美国对俄罗斯制裁倒不如说美国政府指令(起码是发动)全球资本去制裁俄罗斯。有两点要留意。美国政府指令全球资本就是仆人指令主人。全球资本会听话吗?要全球资本制裁俄罗斯就是叫全球资本放弃赚俄罗斯的钱。全球资本会放弃吗?

此刻,很多跨国企业是“跟风”或是做“公关”。当然,也有部分全球资本的精英(大企业的高层、首脑之类)是患上“大头病”,真的以为俄罗斯人非吃麦当劳汉堡包不可,非喝可口可乐不行。

资本主义的唯一目的是赚钱,全球资本就是全球赚钱。资本不懂爱国,全球资本更加不可能爱美国,不可能爱乌克兰,它只爱钱。全球资本的精英们绝对知道,除非顾客是非依赖他们不可,被制裁的顾客一定会另找生路,找别的供应,或自己制造。慢慢地(也可能很快地),顾客变得自给自足,就不需要你了。制裁顾客是倒自己的米。
除非被你制裁的是人家“没法取代”的“必需品”,制裁是不会成功的。“必需品”在很大程度上是以消费模式定义的。因此,如果你支配人家的消费模式,你就是支配他们的必需品。同样地,如果被制裁者能够摆脱被人家支配消费模式,人家就制裁不了他。还有,制裁日久,消费模式也可以变的。所以,长久的制裁不利制裁者。对被制裁者来说,就要看有没有决心和能力去生产代用品,或一劳永逸地摆脱人家支配的消费模式。至于“无法取代”,除了自然资源外差不多所有产品都可以被取代(自然资源也可以有代用品)。产品是人造的,人造的东西是永远可以被取代的。因为你可以造,人家也可以造。关键是决心和能力。

制裁绝不能降低被制裁者寻求自给自足的努力,只会加强他的决心。科技产品更甚,无论是消费用的还是生产过程中用的。

美国(西方)制裁中国是包含两个打算:既想中国的消费者继续买他们生产的消费品(或者更理想的是买用他们知识产权生产的消费品),但不让中国企业“买”他们的科技(主要是知识产权)去生产这些最终的消费品。

美国政府知否,它的行为其实是在资本逻辑下的倒行逆施。如果美国要赚中国人的钱,它更应该“鼓励”中国企业用美国科技,并同时“引诱”中国消费者拥抱美国的消费模式。这两者是个完美的结合。为什么?美国的科技肯定是为美国的消费模式服务。鼓励中国企业用美国科技就是间接引诱更多的中国消费者去拥抱美国的消费模式。这对美国是绝对有利。唯一的顾虑是美国的科技滞后、中国赶上。

这一点,19世纪的英国经验很有意思。1850年代,也就是英国工业革命成功后的30-40年左右,欧洲诸国开始赶上。英国经济转向,从自己生产转到海外投资。这同时也带来帝国扩张,以军事力量去保护海外投资。今天的美国很类似。不同之处是当年英国是保护英国资本,现今美国是保护全球资本;当年英国是以投资生产来赚钱,而今天的全球资本则是逐渐去向以垄断知识产权来赚钱。

从这里,我们可开始看出世界经济新秩序的一点端倪。越来越狂的制裁潮只会加快全球经济秩序转型的速度。美国制裁失败反映它的霸权既没有威,也没有力。聪明绝顶的全球资本会见风使舵,转向日益强大的中国经济。它的如意算盘是大赚中国的钱,支配中国的经济,甚至引诱中国做它的新打手。在新秩序里,中国占的份额会相当大。如果中国的自给自足能约束一下全球资本的气焰,就是功德无量了。

全球资本当然不想中国自给自足,但看来,美国却在“迫”中国加速走向自给自足。它可能不知道制裁或抵制中国会对它的主人——全球资本——损害最大。我不是同情全球资本,但我怀疑全球资本精英们知否美国正带他们走上不归之路?

过去40年,全球资本的发展其实是靠中国“供氧”。当初是低价劳动力,现在逐渐转向日益增长的购买力。为此,对中国来说,美国的制裁是个“机会”。中国市场的氧可供中国发展自给自足之用,尤其是科技上的自给自足。

西方科技是为西方消费模式服务的,但通过我们精英的传播,中国的消费者也跟着西方的消费模式走,为西方提供市场。

百多年来,中国都在“追”,就算追上了,仍是人家的东西。如果中国真是有特色,那特色何在?反映在哪些经济软件和硬件上?下一步怎么走?我认为要从民族生存和发展所需的条件和机会出发(而不是受西方有意和无意灌输得来的需要和追求),从中国传统文化特有的内涵再出发(特别是中庸、性善和大我)。我们有能力,但有没有意愿去走出一个新的局面,有没有决心去承受短期的困难以换取长期的摆脱、真正的自决?!

说句反话:要多谢西方的敌视和制裁,让我们认识原来我们自己是有自给自足的条件的。关键是有多大智慧去在国泰民安的前提下平衡“自给自足”与“赚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