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币国际化是一个渐进过程,其目标既要符合中国目前的国家能力,也要考虑未来全球格局中国家安全的需要
美国金融危机爆发后,以美元为主的巨额外汇储备面临风险,中国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缺乏话语权,人民币国际化议题终于提到了议事日程上。但几乎所有的参与者都认为,人民币国际化是一个渐进过程,目标也只是“成为亚洲地区的主要货币,具有美元、欧元那样的国际可兑换性,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特别提款权中占有一席之地”。但本届政府执政以来,出现了一些激进观点,甚至有人主张在国际金融市场上与美元一决雌雄。这就使我们不得不对人民币国际化问题,重新进行一番讨论了。
人民币国际化
是中国经济发展的必然结果
中国的人均资源低于世界平均水平,但制造业能力已经跃居世界第一。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中国经济发展离不开世界,同时也为世界各国带来了新的发展机会。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后,中国进出口贸易连续多年保持了两位数的增长。随着中国商品和服务在国际市场上的扩展,人民币通过贸易、投资、旅游等各种方式流出境外,逐渐取得了国际信任。由于中国外贸结构上的特点:对美国、欧盟和亚、非、拉一般发展中国家是贸易顺差;对中间产品国家和地区(日本、台湾)和资源性国家(东南亚、沙特等)是贸易逆差;人民币首先在贸易逆差的周边国家和地区开始流通,并逐渐向外扩展,被越来越多的国家和地区所接受,并成为它们之间以及它们与中国之间的贸易支付和结算手段。只要中国经济稳步发展,人民币国际化进程就不会止步。
加快人民币国际化的
国际、国内因素
美国金融危机后,西方经济复苏迟缓,但美欧之间争夺国际资本的斗争却愈演愈烈。出于规避风险的需要,不管是对华贸易顺差国还是逆差国,都愿意用人民币进行贸易结算,双边贸易结算中的人民币比例迅速提高。自2009年7月“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业务”试点正式启动以来,与中国实际开展人民币双向流入的国家和地区已达220个,覆盖了全球98%的国家和地区。本届政府上台以来,不仅增加了对周边国家的基础设施投资,而且提出了一带一路战略构想,鼓励中国装备企业走出国门参与国际竞争。
2014年9月15日,国家开发银行在伦敦金融市场首次发行了20亿元人民币境外债券。今年6月29日,57个意向创始成员国代表出席了在北京举行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协定》签署仪式。与中国签订了双边本币互换协议的国家已达25个。
英镑、美元国际化的历史经验不可复制
英镑、美元的国际化都是在金本位货币制度下实现的。英国以海外殖民政策和帝国贸易特惠制起家。1850年英镑国际化时,拥有40%左右的世界工业总产值,20%以上世界贸易总量。并于1862年率先实行金本位货币制度,进一步巩固了英镑地位,持续了百年之久。虽然第一次世界大战使美国完成了从债务国到债权国的转变,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且拥有全球40%的黄金储备;但直到1929年大危机摧毁了国际货币体系,美国通过美元贬值和黄金购买计划重返金本位后,其他国家才开始将自己的货币与美元挂钩。二战中的租借法案和二战后的马歇尔计划,给了英镑最后一击。布雷顿森林体系不过是对这一历史过程的确认。美元取代英镑成为国际基础货币时,美国拥有世界黄金储备的59%,世界国民生产总值的40%以及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
人民币国际化与
“特里芬悖论”的约束
1960年,美国耶鲁大学教授罗伯特.特里芬在《黄金与美元危机》一书中指出:一国货币(例如美元)作为国际储备和支付货币,取决于他国对该国经济实力和国际清偿力的信心,与该国货币是否与黄金挂钩无关。但是,该国货币在国际上使用得越频繁,在他国储备的数量越大,该国对外负债的规模就越大;从而影响他国对该国经济发展前景和国际清偿力的信心。这一发现被称为“特里芬悖论”。根据“特里芬悖论”,人民币只有通过国际收支逆差才能走出国门,只有通过中国对外债务的增加,才能长期在国际市场流通或者被他国央行储备。然而,即使在经济减速情况下,中国对外贸易还是顺差;国际收支逆差只有通过扩大人民币对外投资才能实现。作为一个人均收入刚刚进入上中等收入阶段的发展中大国,中国持续增加对外负债的能力是相当有限的。
布雷顿森林体系及美国主导的全球化
布雷顿森林体系,即以美元为中心的金汇兑本位制,加上固定汇率下的贸易自由化和资本自由化以及向发展中国家提供援助的二战后国际经济秩序安排。但二战以后各国经济发展不平衡,导致黄金市场价格背离美国官方承诺价格,使得美国不得不在1971年宣布美元与黄金脱钩。然而,脱离了黄金锚的美元体制和浮动汇率,反而加快了美国主导的经济全球化和产业转移的步伐。商品通过贸易自由化来进口,产业通过资本自由化来控制,人才通过“美国梦”来引进。农业基础雄厚的美国,只需保留与军事相关的高科技行业,就足以维护美元的霸权地位。日本和亚洲四小龙、海湾地区的产油国、改革开放后的中国,都是美国产业转移的受益者,同时也是美国国债的债权人。前苏联解体以后,如果没有次贷危机,这一美国主导的全球化进程还会持续下去。
欧元崛起、次贷危机
与货币霸权争夺
欧元是欧洲经济一体化的产物,本来没有向美元挑战的意思;但欧元出现打破了战后美元一统天下的局面,对美国主导的全球化形成了威胁。欧洲经济一体化的目的是消除战争隐患,结果自己却成了与美国争夺国际资本的主要对手。从某种意义上讲,次贷危机的外部原因就是美元与欧元的货币霸权争夺。因为美国主导的经济全球化,离不开强势美元和国际资本流入。欧元正式发行后,加快了欧洲一体化的速度,实体经济表现明显好于美国,金融创新就成了美国争夺国际资本的主要手段。但过度的金融创新超出了监管者的识别能力,引发了次贷危机。为了维护自己的货币霸权,美国在采取“量化宽松”手段的同时,引爆了欧债危机,诱发了乌克兰冲突。面对美国霸权,欧洲并未妥协。欧洲央行“紧缩”应对债务危机失败以后,也加入了量化宽松行列。
虚拟资本主义美国与全球经济三分天下
次贷危机的内部原因,使脱离黄金锚的美元失去了控制。美元40年对黄金贬值40倍,造就了美国股市的“慢牛”态势。在此基础上,美国的高科技泡沫得以消化,一般制造业得以向海外转移,美国人的养老金得以入市保值(401K),人人拥有自己住房的美国梦得以实现。所有这些虚拟资本主义成就,次贷危机后都被打上了问号!美欧两大央行的量化宽松,向世人展示了虚拟资本主义的最后辉煌:谁的货币宽松,谁的资本市场就火爆,国际资本就向谁的地盘流,谁的货币就更坚挺。然而这一切,都未能扭转实体经济持续弱化的趋势。无论是奥巴马的“再工业化”,还是德国的“工业4.0”,都未能阻止它们制造业比重的继续下降。金融危机后美元主导的全球化退潮,世界经济呈现出区域化格局。目前已形成3个10万亿美元的地区:北美、欧洲和东亚。
人民币国际化的目标:
三分天下有其一
人民币国际化的目标,既要符合中国目前的国家能力,也要考虑未来全球格局中国家安全的需要。在人均收入赶上西方国家之前,中国承担国际债务的能力是有限的。中国制造业和对外贸易占全球的比重,还远没有达到英镑、美元称霸时的水平。无论从人均资源还是从国家安全角度,中国都不能放弃“制造业为本”的发展战略。因此,人民币国际化的目标宁可定得低一点,要尽可能避免过早地挑战美元的货币霸权。在人民币已经走出国门的情况下,不要急于搞什么人民币国际化的路线图,不要急于增加人民币境外投资,不要急于加入什么SDR;而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经营周边上,放在有利于东亚自由贸易区形成的双边谈判上,放在争取国际大宗商品定价权上。只要坚持自主创新,做大做强实体经济,不管人家如何“耍钱玩弹”,都无法阻挡人民币走向世界。
人民币国际化与资本项目开放
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列出的资本项目40个亚项中,我们已经开放了35项,其他5项涉及短期资本流动的项目,虽然有一定限制,但没有一项是完全封闭的。完全开放这些短期资本流动项目,并非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标准,也不是任何国际条约法规的规定,只是美国在中美投资谈判中的要求。其目的,实际上是为美国运用虚拟资本主义的金融创新工具,来控制中国的实体产业提供方便,以实现美国国家利益的最大化。但全面开放资本项目,既不是人民币国际化的必要前提,也不符合中国金融改革服务于实体经济发展的总方针。在中国刚刚步入工业化门槛、国内商业银行仍靠存贷利差生存、证券市场很不成熟的情况下,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发展实体经济,而不是去和美国人比什么金融创新。失去了实体经济的支撑,虚拟资本主义的金融把戏是玩不下去的。
与历史虚伪主义划清界限
上述这些观点,近年来我们已重复了多次。但曾经风生水起的新自由主义流派,与近年来羽翼丰满的左倾冒险主义相结合,置中国实际发展水平于不顾,沉浸于“坐二望一”的梦幻之中。他们无视欧元出台前欧洲美元市场的成功经验,执意要在金融创新细节上与美国虚拟资本主义一比高下。这在本质上已经不是学术问题了。但是我们还是要从学术角度立此存照,与这种被洗了脑的历史虚伪主义划清界限。
(作者: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社会发展研究部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