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视天然橡胶的战略安全 ——专访广东省农垦集团公司党委副书记、总经理支光南

天然橡胶是一种重要的战略物资，与煤炭、钢铁、石油并称为四大基础工业原料，广泛用于汽车轮胎、医疗卫生、航空航天等领域，在国民经济和国防安全中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和作用。新中国成立时，我国的天然橡胶事业几乎一穷二白，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中国实行经济封锁和物资禁运，天然橡胶被划为禁运物资。为了打破西方国家的封锁，中共中央作出了建立自己的橡胶生产基地的决策，组建了广东农垦的前身——华南垦殖局，在我国南方地区开荒橡胶，打破了西方权威关于北纬17度以北不能种植橡胶的论断，在北纬18-24度大面积种植橡胶成功。
从这以后，我国天然橡胶产量快速增长，到2013年跃居世界第四位。但是，随着我国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的飞速发展，我国天然橡胶的产量仍然远远满足不了需求，需要大量从国外进口。据有关机构统计，2018年我国天然橡胶消费量约占全球消费量的40%，其中80%以上需要依赖进口。

广东省农垦集团公司党委副书记、总经理支光南在接受《中国投资》采访时表示，因为中国是世界最大的天然橡胶消费国和进口国，所以保障天然橡胶的稳定供给关系到整个产业的安全乃至国家的安全。

产业前景

《中国投资》：天然橡胶是一种重要的战略物资，广东农垦是我国主要的天然橡胶生产企业之一。目前整个产业仍处于困难之中，从您的视角来看，天然橡胶产业的长期前景如何？

支光南：我对天然橡胶产业的发展前景持乐观态度。一是对中国经济乃至全球经济的发展有信心。从国内看，尽管经济增速由高速向中高速转换，但经济发展质量更优，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将推进橡胶相关产业转型升级，带动天然橡胶消费继续保持增长。从国际看，尽管有美国贸易保护主义的阻碍，但经济全球化是历史潮流，不可逆转。随着全球经济的增长，各国对天然橡胶的消费量还将不断增长，天然橡胶价格有望逐步走出低谷。二是各国越发重视天然橡胶的战略安全。近些年国际环境变幻莫测，贸易战此起彼伏，各国有可能争相增加天然橡胶等战略物资的储备，对天然橡胶掌控力的竞争也愈发激烈。三是合成橡胶无法取代天然橡胶的位置。虽然合成橡胶应用范围很广，但其综合性能仍逊于天然橡胶，在很多领域无法代替天然橡胶的使用。

《中国投资》：对于最近推出的20号胶期货产品，您认为可以解决产业发展中的什么问题？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带来哪些挑战？

支光南：20号标准是天然橡胶的主打产品。全球天然橡胶产量有70%以上用于轮胎行业的生产，而轮胎行业使用的主要原料就是20号胶。在20号胶期货产品推出以前，国内天然橡胶期货交割产品为全乳胶产品，期货现货之间存在较大的价差，对于需做买入套期保值的橡胶生产企业以及轮胎厂而言风险较高。20号标胶期货产品上市，使橡胶期货价格在交割前能够比较贴近现货价格，期货市场服务实体经济的能力进一步增强。同时，有利于提高橡胶生产企业、轮胎厂商参与期货套期保值的积极性，增加天胶期现货市场流动性。此外，还可以提高我国在天然橡胶市场上的话语权。中国是20号胶的主要战略买家，推出20号胶期货有利于构建我国全球天然橡胶市场定价体系，提高境外投资者参与度，并为“走出去”企业提供价格风险管理工具，帮助企业锁定成本、守住利润。

但是，由于中美贸易摩擦所带来的不利影响，加上我国汽车市场在连续增长28年后出现疲软，对天然橡胶的需求有所减弱，加上20号标胶期货产品上市所带来的资本市场影响，短期内全球天然橡胶价格还将在低位震荡，天然橡胶上游生产企业的日子可能会更加艰难。

影响产业安全5大问题

《中国投资》：您认为，影响我们天然橡胶产业安全的主要是什么问题？

支光南：

我认为目前影响我国天然橡胶产业安全的问题主要有五方面：一是国内产量增长空间有限，成本高，橡胶企业生存压力大。受资源禀赋决定，国内适宜种植天然橡胶的土地面积有限，未来难有提升空间，同时由于地理气候原因，国内橡胶单株产量较低，并且不稳定，再加上近年来劳动力等成本快速上升，橡胶企业利润率低，胶工收入低导致招工困难，严重制约了国内橡胶产业的发展壮大。

二是橡胶不仅具有农产品和工业品属性，而且还具有很强的金融属性。作为期货交易产品，容易受资本炒作，导致其价格变动趋势往往与实际供需关系不相一致甚至背离。我们虽然是世界最大的天然橡胶消费国，但并未能掌握定价权。

三是以石油为主要原料的合成橡胶与天然橡胶存在部分替代性，导致天然橡胶的价格经常随着石油价格波动。石油价格上不来，天然橡胶的价格也就难以走出低谷。

四是美国为首的贸易保护主义抬头严重影响橡胶产业的基本面。自去年以来，由于中美贸易摩擦，国内轮胎行业出口美国受阻，导致上游橡胶市场持续低迷，给主要天然橡胶生产国也带来较大损失，未来还有可能影响到世界轮胎产业布局的调整。
五是一些主要天然橡胶生产国积极推进本国橡胶工业化，控制出口量，保证自身利益。例如，世界第一大产胶国泰国提出要将橡胶产业发展为国家基础工业，印度正由橡胶出口国变为进口国。这对未来天然橡胶的供需关系也将产生深远的影响。

⬆广垦橡胶（沙墩）有限公司

《中国投资》：对此，您有何政策建议？

支光南：我觉得首先是加强对国内天然橡胶种植企业和种植户的保护。包括出台天然橡胶保护区配套支持政策。我国虽然已经划定了1800万亩天然橡胶保护区，但对划入保护区的天然橡胶种植企业和种植户还没有出台相应的支持鼓励措施。以及出台天然橡胶价格补贴政策或者政策性价格保险制度，天然橡胶价格一旦低于一定标准，由国家进行适当补贴或者启动政策性保险理赔，从而保障橡胶种植企业和种植户的积极性。其次是进一步完善支持农业“走出去”的有关政策。农业“走出去”能充分利用境外资源，践行国家“一带一路”倡议，具有重大的意义，但是普遍面临投资周期长、资金压力大、融资难、市场和自然风险高的困难，为此建议给予农业“走出去”企业以金融和财税等各方面支持，对境外企业债券发行、中长期贷款、股权投资等方面给予支持，并给予贷款贴息、延长贴息年限、资源回运等财政补贴；支持农业“走出去”企业在海外上市融资；加大农业对外合作示范区和农业对外开放合作试验区建设支持力度；通过政府引导，推动国内轮胎、医疗化工下游企业到海外发展，实现与广东农垦海外企业橡胶资源的优势互补，完善产业链条。再次是研究建立天然橡胶价格的调节机制。包括加快境外标胶在国内的期货交易产品认证，加大对国内天然橡胶收储计划，将农垦企业橡胶库存认定为国家橡胶储备，通过现货市场平抑期货市场价格巨幅波动等。

国内国外保障供应

《中国投资》：尽管我国打破了西方权威关于北纬17度以北不能种植橡胶的论断，在北纬18-24度大面积种植橡胶成功，但是我国终究不具备种植天然橡胶的相对优势。在国内种植方面，广东农垦是如何保障国内种植面积、增加产量的？如何解决胶农短缺的问题？如何增加国内种植与生产橡胶产品的国际竞争力？其中有哪些创新做法与好的模式？还有哪些问题与挑战？

支光南：的确如此，世界天然橡胶产量近90%集中在东南亚国家，其在橡胶市场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在产量、品质和成本等方面都好于国内。但是从国家安全出发，国内这一块始终不能丢。因此，广东农垦一直以来坚持把橡胶产业作为核心产业，这是我们的责任和使命，不管多难我们都会坚持发展下去。这些年来，为了应对产业“寒潮”，我们采取了很多切实有效的措施。

一是加大科技创新力度，推动橡胶产业提质增效。通过实施测土配方施肥和推广高效低频割胶制度、免磨胶刀、“杯胶”作业、中小苗胶园葛藤覆盖技术等，大幅提高生产效率，扩大岗位管理规模，降低生产成本。例如，在早些年已全面推行“五天一刀”割胶制度的基础上，近年来大力推行“六天一刀”和“七天一刀”超低频割胶制度，人均割株从2016年的1610株提高到2018的2422株，提高了50.4%。超低频割胶岗位胶工的人均割胶收入提高了30%左右，吨胶直接成本降低20%以上。

二是改革经营管理体制，增强发展活力。针对橡胶农场管理链条长、效率低、非生产性人员过多、管理成本高等问题，通过实施机构改革，优化管理模式，减少管理层次，精简非生产性人员，建立起以市场为导向，符合市场经济发展规律的经营管理体系，激发农场活力。

三是采取多种方式稳定胶工队伍。例如，尽量招收夫妻工，为胶工提供良好的食宿条件，帮助胶工子女入学，为胶工购买意外工伤保险，鼓励和支持胶工发展林下经济增加收入等。

在如何增加国内种植与生产橡胶产品的国际竞争力方面，我认为最主要是要在科技创新和加强管理上下功夫，最终落脚点是改进工艺、提高品质、降低成本。在这方面，我们都一直在努力探索，比如推进军工特种胶等高端橡胶产品研发等。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开拓，广东农垦的天然橡胶产业虽然已经在国内占有一席之地，但是仍然面临着一系列的问题和挑战。例如橡胶生产成本偏高、胶工短缺和老龄化日益严重、劳动生产率偏低、抗灾能力薄弱、农业技术开发投入不足等。

《中国投资》：广东农垦在泰国、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建立了5家年产超过20万吨的橡胶加工厂，通过加工厂的投资是否可以更好的保障国内橡胶产品的供应？

支光南：这是毋庸置疑的。天然橡胶从种植到开割一般需要七到八年的时间，即使是在生产条件较好的泰国、马来西亚等国，也需要四到五年。这种投入周期长、投入成本高的特点，加上国内土地资源不足，决定了在国内要提升橡胶产量规模很难，要发展就必须“走出去”。我们选取泰国、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等国建立橡胶加工厂，就是考虑到当地已有良好的种植资源和较大的成本优势，工厂投产后能够迅速把产业做强做大。目前，广东农垦通过参股合作或并购等方式在海外共拥有或控制的农业公司10家，规划种植面积200万亩；橡胶加工企业24家，加上国内的13家，年加工能力达到150万吨。去年，我们从海外返运国内的天然橡胶资源超过70万吨，弥补国内超过15%的需求缺口，有力地保障了国内橡胶产品的供应。

《中国投资》：由于东南亚国家政策等原因，种植业的投资面临很多困难，如何克服这些困难？如广东农垦在马来西亚拥有超过60万亩橡胶园，能否介绍公司这个项目得以成功的经验？

支光南：从2005年在泰国沙墩府建成第一家海外天然橡胶加工厂以来，我们的橡胶产业“走出去”步伐走得稳、走得远、走得好。特别是2016年成功收购泰国泰华树胶公司之后，我们发展成为全球最大的天然橡胶全产业链经营企业。现在我们在海外一共有45个天然橡胶产业项目，包括您所提到的马来西亚60万亩橡胶园项目，这些项目涵盖了种苗繁育、橡胶种植、产品加工以及科研、销售等环节。在海外开拓的过程中，我们确实碰到了非常多的困难，比如说海外经营管理人才短缺、当地员工不稳定、法律不熟悉、文化差异等，但是我们有一支吃苦耐劳、勇于开拓的员工队伍，有明确的发展目标和发展规划，最终走出了一条行之有效的发展道路。

总结起来，主要有5点做法。一是坚持国家战略和企业需要相结合，科学谋划。我们确立以东盟国家为重点，选择与中国外交关系良好、政治社会环境稳定、项目所在地发展规划与垦区优势产业互补的国家，制定并实施了“低调进入、先易后难、务实推进、早见成效”的方针和“合作共赢、资源共享”的原则，以及“先主要产胶国后次要产胶国、先投入加工业后发展种植业、先控有现存资源后开发未来资源”的发展策略。二是推进产业转型升级，积极打造全产业链。注重科技、管理和金融创新，坚持全产业链发展，延伸上下游产业链条，加快补齐品牌、贸易、金融短板，不断增强天然橡胶产业竞争力。我们研发了先进的籽苗芽接技术，在海外建立大规模橡胶良种繁育基地，年出圃种苗200多万株，提升了对当地种苗市场的控制力。广垦橡胶是全球唯一一家产品获得东京、上海、新加坡期货交易所交割品牌认证的企业。三是严格投资和项目管理，确保企业安全运营。在投资和项目管理上严把投资论证、项目运营管理、风险防控“三关”，提高项目投资的安全性、稳定性和经营效益。尽管这几年橡胶市场价格低迷，但我们泰国板块的橡胶项目实现了较好盈利。四是主动融入东道国经济社会发展，树立中国企业良好形象。注重妥善处理好与当地政府、社会和本土员工的关系，努力促进“走出去”企业与当地融合发展，得到了东道国政府的认可和支持。广垦海外企业为当地提供直接就业岗位近万个，带动就业人口超过3万人，每年仅在泰国贡献的税收和出口基金就达7亿泰铢（折合人民币约1.4亿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