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绸缪一带一路风险

文/ 王义桅

一带一路是需要10年以上时间推进的伟大工程,面临不少地缘政治风险,必须未雨绸缪,妥善应对

 

        一带一路的“三五效应”

       从人类文明史和全球化格局看,一带一路伟大倡议具有“三五效应”:

       一、5千年未有之变局:推动中华陆海文明协调发展。中华文明长期受制于北方威胁,局限于内陆。海防还是陆防,一直困惑中国的防御布局。一带一路明确中国同时从陆上和海上走出去,既发挥传统陆上文明优势,又推动海洋文明发展,使中国真正成为陆海兼备的文明型国家。

       二、5百年未有之变局:推动全球化向更加包容性方向发展。

       传统全球化由海而起,由海而生,沿海地区、海洋国家先发展起来,陆上国家、内地则较落后,形成巨大的贫富差距。古代丝绸之路,是西方从东方输入丝绸、茶叶、瓷器等“中国制造”,中亚、中东等地只是贸易通道,成为东西文明的洼地。一带一路倡议对这两方面都实现了超越。一带一路鼓励向西开放,带动西部开发以及中亚、蒙古等内陆国家的开发,在国际社会推行全球化的包容性发展理念,这将极大增强我国际话语权;同时,一带一路是中国主动向西推广中国优质产能和比较优势产业,将使沿途、沿岸国家首先获益。这就超越了欧洲人所开创的全球化造成的贫富差距、地区发展不平衡,推动建立持久和平、共同繁荣的世界。

       三、50年未有之变局:推动中国塑造欧亚一体化。近50年来,中国通过武斗——朝鲜战争、文斗——中苏论战,确立了独立自主的和平发展道路,但是中国始终不是世界潮流的开启者。一带一路是中国从“融入全球化”到“开创全球化”转变的标志。

       一带一路是中国在全球分工体系中通过全方位开放所塑造新的比较优势。两条“丝绸之路”的提出,标志着中国对外开放战略翻开了历史的新篇章。从开放的内涵上来讲:“引进来”转向“走出去”,引进来和走出去更好结合,培育参与和引领国际经济合作竞争新优势,以开放促改革;从开放的广度上来讲:为发展中国西部地区,实施向西、向南开放的战略,形成全方位开放新格局;从开放的深度上来讲,顺应世界区域经济一体化发展趋势,以周边为基础加快实施自由贸易区战略,实现商品、资本和劳动力的自由流动。

       两条丝绸之路首先是一个欧亚地区交通网络:由铁路、公路、航空、航海、油气管道、输电线路和通信网络组成的综合性立体互联互通的交通网络。沿这些交通线路将会逐渐形成为这些网络服务的和相关的产业集群,由此通过产业集聚和辐射效应形成建筑业、冶金、能源、金融、通讯、物流、旅游等综合发展的经济走廊。这个交通网络将把作为世界经济引擎的亚太地区与世界最大经济体欧盟联系起来,给欧亚大陆带来新的空间和机会,并形成东亚、西亚和南亚经济辐射区。推进贸易投资便利化,深化经济技术合作,建立自由贸易区,最终形成欧亚大市场,是两条丝绸之路建设的基本方向和目标。对域内贸易和生产要素进行优化配置,促进区域经济一体化,实现区域经济和社会同步发展。

       近年来,欧盟提出从里斯本到海参崴的欧亚一体化战略构想。俄罗斯也提出欧亚经济联盟战略。一带一路比这些更大,更切实,更包容。为此,中欧、中俄关系更具战略,中欧俄合作将破解美国旨在通过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议等更高标准全球化排斥中国的企图。欧亚大陆被英国地缘政治学家麦金德誉为“世界岛”,其一体化建设将产生让美国回归“孤岛”(布热津斯基《大棋局》)的战略效应,和让亚欧大陆重回人类文明中心的地缘效应,重塑全球地缘政治及全球化版图。中国模式和丝路精神的推广,也将极大增加中国的软实力。

       发展一带一路面临海上安全风险、国家猜忌以及“3股势力”挑战。如何确保安全的发展与发展的安全?这就要将中国的和平发展理念外延。一带一路也切实回答中国崛起后给世界带来什么——发展的机遇与安全的责任。中国是世界贸易大国中仅有的非美国盟国,长期坚持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没有海外盟友与军事基地,只能通过租赁、特许经营权、合建港口等方式解决海上通道安全及未来航母补给站等问题。

       然而,打铁还要自身硬。一带一路最大的风险在于国内能力与认识未到位,出现一窝蜂上的情形和山寨丝路计划现象,从产能过剩到丝路过剩;一些做法是将国内那套发展模式推广至丝路沿途国家;习惯走上层路线,可能遭遇来自不稳定国家和地区的草根革命冲击,将来中国可能陷入疲于应对海外利益维护、海外法人安全的挑战,崛起进程夭折。

       不可忽视的是,一带一路是需要10年以上时间推进的伟大工程,面临不少地缘政治风险,这些风险还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具有种种不确定性,必须未雨绸缪,妥善应对。

 

       战略风险

       基础设施都是战略性投资,互联互通需长期经营。一带一路改写世界政治经济格局版图的战略,至少需要10年谋划、经营,战略风险是多重的:

       一、中国的战略扩张。包括战略投入与战略补给两大风险。一带一路沿岸、沿途国家对美国霸权的失落,可能转而将希望寄托在中国身上,邀请中国战略介入中东、中亚、西亚北非等地,对中国战略诱惑不小;丝绸之路经济带要确保基础设施建设和维护,而战略资产易投不易守,这些都可能使中国陷入保罗·肯尼迪在《大国的兴衰》中警告的“过度扩张”的危险。丝路基金采用国际融资手段,也可能陷入杠杆化风险。如果这些投资都是中国人民银行托底,会出现又一个4万亿问题。

       二、美国的战略围堵。一带一路是需要几代人持续不断的艰苦努力才能建成的伟大事业,如何处理好与美国主导的现行国际体系及全球化关系?对其面临的风险与挑战,绝不可低估。美国还看不懂一带一路构想的意义,或不看好其前景,认定那是个“Illusion”(美梦),目前忙于应对两大中国挑战:一是以“亚洲新安全观”为风向,试图动摇美国亚太联盟体系,二是在现行基于规则的国际体系外另起炉灶,比如搞金砖银行、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等。但美国一旦醒悟过来,认定一带一路计划可能成功,并且对其主导的全球化进程产生重大挑战,一定会怂恿盟国和沿途国家进行反对或破坏。美国在加速推进“亚太再平衡”战略的同时,可能重拾新丝绸之路计划并加以改造,从海陆两路进行搅局。

       美国可能的破坏包括:一是美国的联盟体系破坏一带一路建设:与沙特的特殊关系怂恿3股势力搅局?二是为维护海上霸权,不断强化印太战略,加强亚太、印度洋军力,重点利用东亚海洋领土争端,挑唆声索国制造事端,企图“以邻制华”、“困龙浅滩”、遏阻中国“海洋崛起”。三是策动沿途国家(尤其是缅甸、越南、中亚国家)的颜色革命。四是加紧通过利益集团代言人对我施加影响,策划推动“五独”势力的合流,推动台湾加入TPP。五是与日本一道利用亚行阻止AIID,败坏一带一路声誉。

       三、俄罗斯的战略猜疑。历史上,丝绸之路的兴衰与俄罗斯、奥斯曼帝国的兴衰密切相连。一带一路的关键挑战海上是美国,陆上是俄罗斯。欧亚经济联盟2015年1月1日起正式投入运营,其成员国包括俄罗斯、白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该组织还将吸纳新成员,亚美尼亚近期即将加入,吉尔吉斯斯坦则拟在今年5月加入。不排除塔吉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在未来加入的可能性。如果算上吉尔吉斯斯坦,将有3个联盟成员国与中国接壤。其中哈、吉均为中国丝绸之路经济带上的重要国家。普京曾表示,经济联盟将成为独联体地区的一个经济引擎,成为一个新的世界经济中心。因此,俄罗斯对丝绸之路经济带可能带来的麻烦不只是以其主导的地区合作组织分化有关国家,更在于欧亚经济联盟的不接轨,不是按照市场经济规律办事,与一带一路理念、体制不兼容——铁轨的不兼容还是技术层面的,观念上的不兼容更麻烦。

       四、印度的战略不合作。印度著名中国问题专家谢刚称,印度未表态支持一带一路理由有3:一是成本巨大(要8万亿美元大规模投入),印度不愿投入,担心无法获益。二是所经地区争议、动荡,比如经过克什米尔地区,孟中印缅经济走廊经过缅甸不稳定地区,中巴经济走廊经过不稳定弧等。三是担心被中国包围,尤其是从海上、陆上恶化印度安全环境,担心美国的介入影响其独立自主性等。中国应效仿中日21世纪委员会建立与印度的二轨机制,争取印度支持。

       五、日本的战略搅局。作为美国的盟国和中国的战略竞争者,日本一定不会坐视一带一路成功,可能成为美国联盟“使绊战略”的排头兵。日本在丝路沿途国家经营多年,一带一路动其奶酪,可能采取如下措施破坏:一是在中南半岛、孟加拉湾搞互联互通与我唱反调,二是利用其FDI优势搅局,三是通过非政府组织破坏我项目,四是利用亚行基建项目与我竞争。

       六、地缘政治风险美俄战略。对抗影响一带一路沿途、沿岸地区稳定,相关国家可能成为美俄代理人对抗的牺牲品,尤其是乌克兰危机走势、伊朗与美国的关系、沙特对伊斯兰极端势力的影响,滋生种种地缘政治风险。此外,国际恐怖主义、宗教极端主义、民族分离主义“3股势力”再度抬头;东亚海洋领土争端加剧,中国在海洋安全面临的严峻现实威胁对建设海上丝绸之路颇为不利;气候变化、极端天气、水资源冲突等也可能将中国搅进去。

       一带一路沿途、沿岸64个国家中,目前表态支持的有50多个,但是无条件支持的并不多。多数国家指望一带一路给他们带来多多收益,并未准备好投入,一些国家甚至公开恐吓“支持不足而捣乱有余”,可能配合外界干扰一带一路建设。政局不稳或对华关系紧张,更导致立场的逆转。基础设施投资都是战略性、长期性的,有赖于沿途国家的政局稳定、对华关系稳定。要防止可能的颜色革命干扰和对华挑拨。

归纳起来,跨国投资可能面临的安全风险可有4个层次:

       1.企业和企业经营者(一带一路可能涉及的派遣人员人身安全):主要是企业选择的投资和运营方式、企业文化(与投资流向的国家文化是否冲突)、企业处理风险的方式和能力等。就私人投资而言还需考虑企业经营者个人安全的因素,这主要与恐怖主义活动有关。

       2.与相关国家内部治理有关的风险:主要包括政权稳定性,主要政治机构变更或更迭的可能性,是否有改革(反腐等)及改革强度、法治情况等,可有不同指标衡量。如中亚地区:长时期的独裁(领导人更迭时可能有风险)、经济自由度、法治指数、移民情况等。希腊:债务、政权更迭与党派间竞争。

       3.国家间冲突造成的风险:乌克兰危机后俄周边地区的安全形势急剧恶化,中国东海与南海的边界冲突,宗教、民族冲突,其他武装冲突等。另有由美国撤军导致的地区安全形势恶化,跨国移民(尤欧洲,移民导致安全风险激增)。

       4.全球性问题:主要可提大宗商品价格、网络安全、海上安全。

 

       如何应对风险

       确立两容、两分、一抓的思路。

       所谓“两容”,一是与当地已有合作架构的兼容,尽量不另起炉灶;二是与域外力量的包容,不是排挤俄美欧日等域外势力。美国的比较优势是军事联盟体系,中国的比较优势的人、技术、经验和地缘,可以参照北约与欧盟的合作模式——北约提供欧洲的硬安全,欧盟提供软安全服务,避免重复、竞争——实现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在一带一路的兼容。历史上,英国无法承担全球霸权体系,主动请美国帮忙;不久的将来,美国可能对中国提出类似请求。中国要做好准备。

       所谓“两分”,就是分好工,分好责,不能全包。金融投资不能央行托底,安全风险不能解放军托底,必须让当地利益攸关方和社会力量对接上,把我要维护安全变成他们要维护安全,把我的风险变成他们的风险。

       所谓“一抓”,就是抓住欧洲。一带一路并非我单向推,终点站是欧洲,需要西头来主动对接。尤其是要借助欧洲运筹好中美俄大三角关系,调停乌克兰危机。以中欧新型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推动中欧海洋合作、第三方合作、网络合作,共同致力于政策、交通、贸易、货币、民心等“五通”,管控好一带一路风险。推动欧盟加入“海上合作组织”;与欧洲国家合作共同经营中亚、中东、西亚、北非市场。提升互联网国际治理的话语权;抓住美国“放弃”在互联网域名权给私人公司的计划,联手欧洲推动ICANN民主化。

       此外,推动地方与沿途、沿岸、沿线国家结对子。丝路沿线省份的政府承担国内、国际两大功能,为此应调整其工作理念,改变工作作风,帮助其寻找一带一路沿途国家、地区结成战略合作伙伴——全球伙伴网络要接地气,夯实一带一路安全的社会基础。另外可考虑创设安全外交机制。将丝路分区、分段,以支点国家外交实现区、片联动,先近后远,先点后面,有序推进,按领域建立安全网。与此同时,加强丝路公共外交,也是化解一带一路风险,消除“丝路威胁论”的必要举措。

(作者:中国人民大学国际事务研究所所长欧盟研究中心主任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