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外工程承包：转型升级与利益保护——对话中国对外承包工程商会会长房秋晨

外部环境转变之下的区域热点
《中国投资》：中国对外承包工程这半年来的形势如何？区域热点在哪里？
房秋晨：2018年以来，全球地缘政治风险、经济格局、贸易环境、产业结构特征等发生深刻调整，贸易保护主义、民粹主义不断抬头，全球经济治理体系正面临新的挑战。受到相应影响，2018年我国对外承包工程项目新签合同额和完成营业额出现增长放缓的现象。然而，伴随着“一带一路”合作的深入推进，行业发展仍将保持稳健发展。今年1-5月，我国对外承包工程业务完成营业额554.6亿美元，同比增长3.8%；新签合同额763.4亿美元，同比下降3.2%。
对外承包工程的热点地区依然是亚洲和非洲地区。伴随着我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基建合作持续升温，企业在亚洲承包工程业务发展势头强劲，项目数量和业务占比均持续增长。1-5月，企业在亚洲新签合同额475.3亿美元，完成营业额307.7亿美元，分别占总额的61.1%和55.5%。从同比情况来看，亚洲市场依然是新签合同额增长最快的地区，同比增长35.1%。1-5月企业在非洲新签合同额180.7亿美元，完成营业额155.5亿美元，虽然同比均有所下降，但非洲还是我国对外承包工程业务量排名第二的区域。
数据显示，“一带一路”国家已成为我国对外承包工程行业发展的重要支撑。1-4月，我国企业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新签对外承包工程项目合同额404.3亿美元，占同期我国对外承包工程新签合同额的60.7%，同比增长40.2%；完成营业额251.5亿美元，占同期总额的56%，同比增长3.9%。
《中国投资》：在境外“债务陷阱”的舆论下，中国对外承包企业在海外项目是否受到影响？
房秋晨：关于部分舆论指责“‘一带一路’带来发展中国家债务问题”的说法，我们并不能认同。“一带一路”倡议不仅是一个中国方案，同时也是各方共同参与的国际公共产品。“一带一路”倡议提出五年多来，中国始终秉持“和平合作、开放包容、互学互鉴、互利共赢”的丝路精神，秉持“共建、共商共享”的原则，积极推进“五通”。五年多来，在各方平等协商下，中国已经和150多个国家和国际组织签署了合作文件，大量合作项目落地见效，既有力地促进了相关国家的经济社会发展，也给当地普通民众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受到了普遍欢迎，这些成绩都是有目共睹的。
关于债务问题，首先，部分国家债务上升是其长期积累的结果。例如巴基斯坦的外债中有42%来自多边机构，而来自中国的债务仅占10%左右；在其他国家，中国债务的占比也基本如此，并不能成为部分国家债务问题的原因。
其次，目前世界上，特别是发展中国家的基础设施建设需要大量资金。根据亚洲开发银行估计，到2030年，亚洲基建投资需求高达1.7万亿美元，而目前只能满足一半左右；非洲开发银行估计，非洲基建资金缺口每年高达680至1080亿美元。如何增加基础设施建设投资是各方面临的现实问题，而中国的投资恰恰是在解决这一问题。
第三，从实际效果来看，“一带一路”倡议推动了发展中国家一大批港口、机场、公路、铁路等基础设施建设和产能合作，促进了当地经济发展，也给老百姓带来了实惠。
据统计，“一带一路”项目为合作伙伴国带来了22亿美元税收，创造了20多万个就业岗位，得到有关国家政府和民众的欢迎。中国与希腊企业合作经营比雷埃夫斯港项目以来，比港集装箱吞吐量增长6倍，全球排名从第93位跃升至第36位，是全球增速最快的集装箱码头。肯尼亚蒙巴萨到首都内罗毕原来要用十几个小时，蒙内铁路通车后仅需5个小时。这条铁路不仅为肯尼亚人民提供了便利，还为当地经济发展增加了动力。塔吉克斯坦盛产棉花，但棉花加工能力仅占全国棉花产量的10％，中塔两国共建中亚最大纺织企业后将这数字提升到40％。加工出来的纯棉纺线90％以上销往海外市场，成为塔吉克斯坦出口创汇第一大户。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相信这些真正从“一带一路”倡议实施中获得益处、得到发展机遇的国家不会拒绝与中国的长期合作。
第三方市场合作成趋势
《中国投资》：第三方合作目前是否已经成为一种趋势？这是否能有效地降低风险？现实中是否有困难？
房秋晨：近些年来，随着对外承包工程业务模式的转变和不断升级，中国企业和外国企业已经在第三方市场开展了不少合作。这其中，欧美日韩等国承包商发展历史悠久，施工技术和管理方法先进，项目投融资与运营经验丰富；其设计、咨询企业和金融服务机构等参与众多的国际项目，具备标准、语言、文化等方面的优势。而中国企业则凭借资金实力、施工技术和项目经验，在一些新兴市场、发展中国家的市场占有率较高。因此，中国企业与外国企业结合各自优势，互相弥补不足，在第三方国家市场开展合作早已成为双方自然的选择。
与此同时，随着“一带一路”倡议的国际影响持续扩大，西方国家政府层面、多边金融机构参与“一带一路”项目的意愿日益增强，为双方在第三国开展合作又提供了重要契机。目前，英国、德国、瑞士、澳大利亚、韩国、日本等十多个国家政府已与我国正式签署了《第三方市场合作协议》。欧洲复兴开发银行、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非洲开发银行等多边金融机构均对同中国企业开展合作持积极主动态度。
在此背景下，承包商会积极协助会员企业寻求与发达国家企业的合作，并在有关政府主管部门的指导下，搭建了如“中西企业顾问委员会”、“中英基础设施联盟”、“中美省州合作”、“中日第三方市场合作论坛”及“中韩承包商国际合作圆桌会”等合作交流平台，探讨并推动中外企业在“一带一路”沿线及“第三国市场”开展利益共享、风险共担的务实合作。
转型升级的现实问题
《中国投资》：作为商会会长，您最了解企业们面临的困难和问题。据您所知，现在企业普遍最关心的问题是什么？
房秋晨：就对外承包工程行业而言，在当前企业面临来自世界各国企业竞争的压力下，企业关注的问题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实现业务增长的问题。目前，部分国家经济状况和投资环境不容乐观，债务风险上升，工程发包量缩水，一些国家的合作项目出现拖延、停工、甚至取消的情况。企业普遍反映业务开拓难度上升，业绩增长压力加大。
二是应对各类风险的问题。全球局部地区安全形势较为严峻，地缘政治风险加剧，部分国家政治安全形势不容乐观。全球贸易保护主义、单边主义抬头，不确定因素增多，企业在部分重点合作市场所遭遇的国际竞争愈加激烈。
三是找到业务转型升级路径的问题。当前，施工总承包、EPC模式仍然是中国企业在国际市场上开展业务的主要选择，BOT/PPP模式所占比例较小，多数企业还需弥补自身不足，探索转型升级的途径。
《中国投资》：工程承包企业从工程承包转到投资运营有哪些现实问题？
房秋晨：经过40年的发展，目前中国企业正在进入转型升级的关键时期。但不同类型的企业都在摸索符合自身的转型方式。许多工程类企业越来越多地以EPC+F、BOT、PPP等方式参与项目，甚至通过参股、并购境外企业的方式拓展业务空间。一些设计咨询企业也在积极探索跨国并购、跨界整合、延伸产业链的创新发展之路。对外承包工程行业向多元化、专业化、国际化方向发展的趋势日益明显。
与此同时，国内外企业通过强强联合、优势互补承揽大型综合类项目也成为行业发展新趋势。许多产业链上下游企业紧跟承包工程企业“走出去”，提供设备供应、物流采购、信息咨询等专业化服务。一些地方政府牵头组建“走出去企业联盟”，推动地方承包工程龙头企业联合其他省内优质企业重点推进境外工业园区和产能合作项目，成为国内企业“抱团走出去”的典范。
但我国企业在转型升级取得一定成果的同时也面临着问题：
一是多数企业缺乏对融资担保、采购、运营等环节规则相对熟悉的专业化国际人才，适应部分国际工程项目大型化、综合化、复杂化发展趋势的能力显得不足。
二是产业链企业间的合作还有待进一步提升。在产业链条上，勘察设计、咨询监理、装备制造、法律金融等专业服务类企业对承包工程企业的支持力度仍然不足，未能形成“强强联合、优势互补”的合作格局。
三是企业的融资渠道较为单一，资金获取难度增大，国内银行融资成本普遍较高，“融资贵、融资难”等问题仍然突出。
四是技术标准差异，已经成为制约我国对外承包工程做大做强的重要制约因素之一。虽然很多业务领域的中国标准在非洲、亚洲的许多国家已被接受，但南美、中东、欧洲等国家对中国标准和中国设备并不认同。之所以不被认可，主要还是因为国际工程承包行业竞争激烈，采用哪个国家的技术标准，已经成为掌握项目话语权和利润点的焦点问题。
迫切需求：企业海外利益保护
《中国投资》：中国企业在海外利益的维护方面，您有何建议？
房秋晨：随着我国对外投资合作业务的不断发展，企业面临的国际政治、经济和社会环境日趋复杂，企业海外利益保护已经成为各方关注的焦点、难点、甚至痛点。当前，国际市场传统与非传统安全因素相互交织，复杂严峻的国际安全形势已经对中国境外中资机构的资产和人员安全构成了巨大威胁。企业海外利益保护已经成为行业发展的迫切需求。
我们一直重视境外安全服务工作，自2011年利比亚事件起，始终以企业海外利益保护为宗旨，打造政府、市场、社会组织间的合作联盟，共同培育行业境外安全管理咨询服务品牌。
近年来在商务部指导下开展《境外中资机构和人员安全管理指南》编制和修订工作，作为服务企业境外安全管理的一项具体举措，并对“走出去”企业的境外安全管理工作提供支持和规范性指引。
同时，我们也引导企业借力，利用和发挥外部机构的专业优势，在线上和线下提供信息预警、风险评估、安保安防、保险保障、安全培训、突发事件应急处置等标准化和品质化的服务，形成安全风险“识别－评估－预警-控制－转移－应对”的全链条、一站式境外安全服务体系。
对于企业海外利益保护方面，我建议：一是不断提升境外企业和项目安全保护意识；二是建立健全企业内部各项安全保护规章制度；三是加强多方合作内外联动，共同作好境外企业和对外投资的安全保护工作；四是充分利用政策和商业保险产品，有效分担或转化项目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