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法郎的功能利弊和前景展望

自冷战结束后，人们越来越关心法郎区机制是不是有利于稳定与发展非洲国家，关心法非特殊货币关系还能维系多久。尽管这一货币机制经历过多次有利于非洲国家的修正，但其长期以来仍是法非不平等国家关系的一个主要基础特征。

非洲法郎的功能利弊分析

支持法郎区的经济学家认为，非郎有三大主要优点：  

1.保障了法郎区币值的稳定。首先，半个多世纪以来，法国用两项措施保证非郎币值的稳定性，1）、由法国财政部而不是法兰西银行来担保非郎的无限可兑换性，法郎、欧元与非郎之间实行固定汇率制度。固定汇率机制还可以避免国际贸易中因兑换美元造成的大量开销和损失，排除了美元作为结算货币获利的可能；2）、为非洲法郎区央行专门设立“业务账户”，以保证法国有充足的外汇担保非郎的可兑换性。其次，非郎由法国央行印制，法郎区内国家没有货币发行权，不能自行印刷钞票调节其经济，故区域内国家能够基本维持通胀率不超过3%，外债总额占GDP比重不超过70%。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期，前英国殖民地国家受经济危机的影响，货币大幅度贬值、物价飞涨，法国凭借非郎维护了非洲法朗区经济的基本稳定。所有法郎区国家的通货膨胀率接近或低于法国的通货膨胀率，这与非洲地区其他很多国家的高通货膨胀率形成了鲜明对照；第三，法郎区国家在外汇储备用尽的情况下，理论上可以通过法国财政部欧元账户进行无限制透支。  

2.非洲法郎区内非郎与法郎、欧元的无限可兑换性和自由流通客观上形成了相当规模的经济货币共同体，有益于非洲经济的一体化进程和吸引外资。首先，欧元在法郎区流通后，25个国家构成的广大欧元区与非洲法郎区联系在一起，法语非洲国家通过共同使用非郎和相同的关税条例、制定共同贸易和金融政策，鼓励扩大国际贸易，尽快实现经济一体化；其次，非郎在欧元区得到确认，欧元长期利率处于历史性的低水平，且欧洲资本市场的竞争日益激烈，使非洲法郎区国家输进欧元资本时降低了使用资金的成本；最后，允许资本按照固定汇率机制在法郎区自由流动，保证了外国投资者赢利资金的兑换，有利于吸引法国、欧洲及其他外国直接投资者，因而有益于非洲经济的发展。正如马里前总理穆萨·马哈所说：“统一货币很有必要，毕竟非郎促进了非洲法郎区的经济一体化进程”。

3.非郎与法郎、与欧元挂钩带来了高度国际信誉。法郎有650多年历史，也是曾经的第二大殖民帝国的货币，战后一直有很高的国际信誉，欧元更是欧盟地区一个稳定、颇受企业家重视、广泛使用的硬通货。欧盟各成员国统一货币后，非郎采用紧盯欧元的固定汇率兑换制，使非郎的可兑换性得到了巩固、加强和持久的保障。非郎与欧元挂钩有利于扩大法郎区与欧元区的贸易；有利于市场的稳定；清偿能力有更多的保障；使非郎加强了抵御外部冲击的能力，国际信誉更高，这些优点对外国银行和外来投资者、包括中国企业家而言颇具吸引力。

批评法郎区机制的经济学家则认为，非郎的主要负面作用如下：

1.法郎区国家的稳定以牺牲发展为代价。法郎区四项运行原则的最早和最突出的作用，就是稳定法郎区国家货币币值，进而稳定市场。但是，随着90年代中后期非洲政局逐步趋稳，经济发展提到重要位置，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对法郎区货币原则提出质疑，首先是保持币值稳定的代价问题。非洲国家大多依靠出售初级产品获得外汇，因为在国际市场上没有定价权且出口产品规模有限，外汇收入不多，进口开支却巨大。法郎区国家还要将至少一半的外汇储备上缴法国国库支配，以保证非郎的可兑换性，其结果必然导致国内资本积累和资本形成率很低，不利于经济发展。当非洲经济形势向好时，法郎区国家的经济增长低于平均水平，反之则略高于平均水平，归根结底，非郎不过是一种“避免最糟情况”的货币而已，无法帮助法郎区国家经济实现腾飞。

2.法郎区国家信贷不足。实行外汇储蓄集中的原则，封锁了法郎区国家的经济。法郎区内国家为财政稳定需要满足苛刻的信贷条件：1.业务帐户可以透支，但是透支要支付利息（按信贷平衡计）；2.业务帐户平衡低于规定目标时，非洲国家央行要采取限制信贷膨胀的政策；3.信贷额度不得超过上一年财政收入的20％。这些限制信贷膨胀、苛刻的利息和限制信贷额度等措施，在国家独立之初和遭遇政治社会动荡时，对于稳定货币和市场，发挥过积极的作用，但是当这些国家的经济社会发展成为主旋律时，信贷便掣肘了发展，非洲发展资金严重依赖外国，无助于发展自主经济和自主产业。缺少外汇收入大大增加了获得贷款的难度。法郎区国家的信贷占GDP比仅为23%，而欧元区这一比率超过了100%。塞内加尔总理阿卜杜拉·姆贝耶将高利率称为GDP增长的重大障碍。

3.非洲法郎区机制只有利于法国和欧元持有者到法郎区投资兴业。主要原因有四：第一，非郎与法郎固定汇率时，不存在汇率波动风险，方便了法国对非出口，使法国商品可以在非洲大行其道。即使是其他国家生产的商品（包括90年代后期市面上越来越多的中国货）也多从法国转口而来；第二，非洲国家与法国之间的贸易并不公平：非洲国家大多处于世界经济体系的外围，只能出卖无权定价的原材料，对本地原材料以外的生产资料和日用工业品的进口过度依赖，且对法国往往实行优惠贸易，贵买贱卖，结果买卖越多，负债越高。随着80年代中期国际债务危机的加剧，法郎区内各国的经济都严重和持续地恶化了；第三，从1993年起，西非和中非两家央行发行的西非法郎和与中非法郎之间不再自由流通，这意味着非郎不能为不同区域国家间的贸易提供方便。非郎与欧元挂钩后，更有利于欧元持有者到法郎区投资兴业，法郎区的贸易总量中只有15%发生于区域内国家之间，远远低于与欧盟各成员国之间的贸易；第四，从国际资本市场竞争角度看，非郎与欧元绑在一起，虽然法郎区成员国能与世界经济接轨，但是非郎自身缺乏应变的灵活性，难免要承受国际经济、金融尤其是美元与欧元动荡的风险。与强势货币(法郎、欧元)挂钩，非郎自然成为强势货币。弱国小国的强势货币显然不利于对外贸易，法郎区国家与更多国家开展贸易往来时，进口容易出口难，缺乏在世界市场上的竞争力。希腊危机告诉人们，一个弱小的经济体拥有一种强大货币，要想走出困局难度有多大。

4.资本自由兑换和自由流通方便了非洲财富和资本流向法国和欧洲。科特迪瓦前总统、非洲独立运动精神领袖菲博瓦尼曾公开警告，非洲人可能无法将财富留在非洲。非洲财富是通过什么渠道外流的呢？首先，法非之间的资本转帐毫无障碍，有利于法国或者欧洲在非企业回流资本，也有利于法国和欧洲无需兑换国际通用货币美元来结算与法郎区国家贸易；其次，法国和欧洲资本自由流动方便了国际资本的投机行为，非郎会受到投机性资本外逃等形式的打击；第三，经营法非特殊关系的精英们往往需要使用巨额资金建立和利用法非人际网络关系，资本自由兑换和流通，为贿赂资金和政治献金提供了方便，也让法郎区一些领导人有可能挪用公共资金作为私用，在国外挥金如土；最后，资本自由流通机制滋生了结构性财政赤字、对进口的过度依赖，也助长了根深蒂固的腐败、洗钱、毒品走私以及与此相关的大规模资本外逃。

5.法郎区国家主权受损。非郎的稳定寄托在法国国库担保承兑这一基础上。然而，法国做这一担保的前提，是要各非郎区国家将自己的外汇储备寄存到法国财政部。法非“货币合作”使法郎区国家失去了经济自主权，因此，非郎是有损非洲国家主权的一种货币体系，是法国对法郎区国家的“货币奴役”。其实，围绕货币主权问题的争议一直未绝，80年代，布基纳法索总统桑卡拉曾经为此大声疾呼，有人怀疑他被暗杀与此密切相关。今天，确有不少批评者认为，非郎是法国推行新殖民主义的利器。一些非洲经济学家呼吁终结法国对非郎的“货币奴役”，结束非洲国家对法国的货币依赖。归根结底，非郎不单纯是经济问题，更是政治问题。即使非郎对非洲有益无害，非洲国家也更愿意独立管理自己的货币，因为这涉及主权。然而，非洲人的要求尽管合情合理，但要实现愿望则任重而道远。

非洲法郎前景展望

非郎自创建以来经历了历史变迁，反映了法国对非政策的调整和与时俱进，也反映出非洲国家艰难的发展道路。以下几个具体问题值得思考。

1.法国是不是真想抛弃非郎这个“包袱”？非郎体系建立时，法国经济对非洲资源依赖严重，特别是对法国至关重要的核心战略资源，且这个货币体系有利于各方降低进出口成本。如今法国经济结构已升级换代，对非洲资源的依赖已不复当年，从2000年到2016年，法国在法郎区国家进口中的占比下降了10个百分点，2016年的市场份额为13.7%。法国要不要继续把100%保兑适用于15个国情不同、发展程度参差不齐的国家，以维护非郎的高信誉度和高稳定度，这一复杂、高风险的艰巨任务呢？“什么时候不再背非洲法郎这个包袱”已经成为法国政商各界的讨论话题，萨科齐任总统期间确实曾流露出“脱钩”的意思，奥朗德当政时期，出于“政治考量”搁置了“脱钩”。马克龙任总统后西非经济共同体终于将非“郎”FCFA改称为ECO，甚至非洲国家的外汇储备也转账到了法郎区央行。但距离真正的非洲单一货币的路还很遥远。

2.法非要不要继续规避美元的霸权欺凌？有了法郎区，法国和非洲法郎区国家可以长期规避美元在法国的后花园获取金融霸权利益，也有利于法国维护自己在非洲的特殊既得利益。欧盟建设和欧元替代法郎，并非意味着法国与美国之间货币竞争关系的结束，以法国为主导的欧盟与美国之间的竞争关系始终存在。但是，法郎区的人民是不是同意继续参与货币之争呢？

3.法非特殊货币关系还能维系吗？冷战期间，非洲国家给与了法国有力的政治支持和巨大经济利益，冷战的结束、经济全球化的深入、发展中国家的群体性崛起，深刻改变了世界力量对比关系，法国和非洲法郎区国家所面对的世界不再依旧。90年代，强势美国使法国在世界包括在非洲的大国地位严重受损；东西欧对垒结束后，法国战略重心很大程度上从非洲转移到了欧洲,非洲的政治经济权重有所减弱；1994年以后,非洲在贫穷落后、动荡战乱与疾病困扰的恶劣环境中逐渐艰难崛起，进入21世纪后，由于更多第三世界国家崛起，使非洲政治经济方面的独立性越来越强。2015年8月，乍得总统在建国55周年之际宣布：“是时候摆脱阻碍非洲经济发展的桎梏了，我们应该发行自己的货币”。

4.非洲法郎区国家做好货币独立的准备了吗？今天，非郎的价格依然受欧元区而不是法郎区经济形势的影响。但让法国主动放弃对非洲国家货币的控制权，立即由非洲国家自由选择自己的货币也不现实。因为货币权、法郎区的管理和制度原则等都对法国有利。不过，未来非郎最终出路，关键还是取决于非洲人民，取决于非洲各国自己的信心、能力与实力。正如多哥前任部长努布克波表示：“我们的确应该把自己国家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但这个问题需要认真严肃对待，因为此举是把双刃剑，届时可能会产生一系列货币管理方面的问题。关键是：我们非洲国家愿意用严肃认真的态度把握我们国家的未来吗？”关于是不是可以废除非洲法郎，经济学家们深信，非洲法郎终将被法郎区成员国抛弃，至少也需要改变目前的运行机制。然而，这个过程只能稳妥进行，不可操之过急。

5.非郎可以成为未来非洲统一货币区货币吗？法非之间的货币合作虽然面临种种质疑，但是合作关系目前相当密切，各方也在积极寻找比较恰当的方法解决合作中问题。法非财长、非洲各央行行长和区域机构负责人每年两次召开例会协调各方政策。90年代初期，法非双方就曾重新审视过货币区协议的效能。总体上看，法郎区国家都希望保留区内统一货币，甚至是更大区域范围的非洲货币，如西非经济货币联盟和中非经济货币共同体创建共同的货币，如ECO。不过，届时货币合作对象应该是欧盟而不是法国，未来非洲货币的汇率也是和一篮子外币挂钩(如美元、欧元和人民币)，而不是仅仅与一种货币如欧元挂钩。

设计容易实现难。难题一方面来自政治层面，“区域内国家担心法国对此的反应强烈，甚至觉得此举会导致与法国的决裂”；另一方面非洲人需要处理大量复杂的技术和管理问题，需要非洲国家间以及与世界多国有相当水平的发展和贸易往来，而目前法郎区的前景短期内尚有许多不确定性。非郎的前途最终取决于世界大变局对法非特殊关系的作用与影响。

小结

关于非郎是不是有利于稳定与发展非洲的因素，目前还在讨论之中。对于法非特殊货币关系，我们也要从历史和唯物主义的视角来看待。随着经济全球化的深入发展和国际政治经济力量对比关系的演变，实力有限的法国也必须面对非洲国家对法郎越来越多的质疑。法郎区国家领导人逐渐看清国际政治经济的发展大趋势，利用各种有利因素为自己的国家设定有效的国民发展战略。客观地看，法郎区国家可能应该更多地争取宽松的货币政策而不一定是废除非郎；减少货币发行机构对货币发行的控制；弱化非郎强势货币地位，使汇率更具弹性，逐渐解除非郎与欧元之间的挂钩关系，同时增加非郎与其它币种（比如美元、人民币等）之间的联系，使非洲法郎具有更多灵活性。